魏晋
《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译文
**东行登上高高的碣石山，来观赏苍茫的大海。
海水多么宽阔浩荡，海中山岛罗列，高耸挺立。
周围树木葱茏，各种草植生长茂盛。
萧瑟的风声传来，草木动摇，海中翻涌着巨大的海浪。
太阳和月亮升起降落，好像是从这浩瀚的海洋中发出的。
天河里的灿烂群星，也好像是从大海的怀抱里涌现出来的。
太值得庆幸了！就用诗歌来表达心志吧。注释
临：登上，有游览的意思。
碣（jié）石：山名。碣石山，河北昌黎碣石山。公元207年秋天，曹操征乌桓得胜回师时经过此地。
沧：通“苍”，青绿色。
海：渤海
何：多么
澹澹（dàn dàn）：水波摇动的样子。
竦峙（sǒng zhì）：耸立。竦 ，通耸，高。
萧瑟：树木被秋风吹的声音。
洪波：汹涌澎湃的波浪
日月：太阳和月亮
若：如同.好像是.
星汉：银河，天河。
幸：庆幸。
甚：很，程度副词。
至：极点。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太值得庆幸了！就用诗歌来表达心志吧。（最后两句每章都有，与本诗正文的内容没有的直接关系。）
在这个魏晋时代的时刻的一个重要的变化是什么呢？就是诗歌的个性化。我们来看这个以前的诗歌的时候，我们会注意到一个问题，就是说我们如果说把诗经和这个汉乐府，包括古诗十九首在内，看成是以前的这个中国诗歌的主要的这个脉络的化，因为这个骚体它是已经很快的转向另外一个方向去了。我们可以这样来下一个断语，就是说以前的这个诗歌它基本上都是歌谣性质，所谓歌谣性质的诗歌它有一个什么样的特点？就是说它表现的往往是一种公众化的感情，所谓公众化的感情就是说它没有一种特异的个性，是普遍性的感情。你也可以说这种诗歌往往写的都是一种所谓永恒主题。
所谓永恒主题，我就想起想，有一次坐那个坐车打的，然后看那个司机，然后再放一个音乐，就是那个孙悦唱的那个祝你平安啊，听到那个他唱的两句，突然笑起来了，他说这个你的所得还那样少吗？你的付出还那样多吗？这就是歌谣的特点，他表达的是一种公正性的感觉，所有人都会感觉到我的所得很少，我的付出很多。
每个人在跟世界算账的时候，总是觉得没有说世界给我太多，而是说世界给我的那一份不是我应该得的那一份，它少于我应得的那一份。
在社会当中流传的这样的一种作品，因此他要适应大多数人的这种普遍性的这种情感。那么这个对于诗歌来说它就会出现一个什么问题，就会出现这个内容和主题的它的重复。歌谣的这个主题它是会很容易重复的。我一开始的时候就讲过，就诗经的很多作品，你如果对他的这个语言没有一种隔阂感，你去读，你会发现在你的内心里面它没有时间感的，你甚至可以把它就当做流行歌曲来看待。
那么诗歌要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更加丰富呢？那就是个性化的，因为每一个人当他从自己的独特的个性和他独特的生命经历当中来写诗的时候，诗就会变得很复杂，是跟诗人的特殊的生命经历、特殊的情感和特殊的个性联系在一起。
一读这个曹操这首诗，你立刻就感觉到你跟读以前的诗是不一样的。这个诗歌的这种意境，它特别的开阔宏大，而意境的开阔宏大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世人的这个情感世界的壮阔，情感世界的状况。
讲杜甫的诗的时候，我经常讲一句这个话，就是杜甫就是不登高，不写愁。为什么叫不登高不写愁呢？因为在一个蜷曲的角落里的人的这个精神世界它会被收缩掉，也就是说诗歌当中所显示出来的这一种人格形象是蜷曲的、猥琐的。当你面对一个广大的世界的时候，你觉得你的这种悲哀，它是和更广大的这种情感和生命意志联系在一起。
杜甫的旅夜书怀，杜甫写旅夜书怀的时候是他生命的最终的时刻，因为他病得很重，那么当时离开四川出三峡，最后他死在湖南。这个旅行的目标是什么？我不太清楚，我们只能清楚的是他生到生命到了最终的时期了。
这个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个是我唐诗里面读到的，就是说最精致的这个对仗句子之一。那唐诗那个最精致的对仗句差不多全是杜甫写的，他为什么要写这个？你知道吗？就是说那种愁苦烦闷，那种无聊和失望，唉，对生命的根本的失望的这种悲哀。但是在说这个悲哀之前，他需要一个非常广大的世界，星垂平野阔，晚上是看不到广阔的世界的，但是可以怎么样去体会呢？星星垂的很低很低，可见这大地是辽阔的。月涌大江流，晚上是看不到江水流动的，但是这个江水流动的时候，这个涌起的波浪，月光照耀的涌起的波浪，这个波浪的翻滚是可以感到的。
我们知道这个曹操出生在一个，所以所谓有一点背景，但是背景不很强大的这样一个这样的一个家庭，在中国的大动乱的这个过程里面，凭借自己的毅力和智慧评定了中国的北方，成为中国北方的实际的统治者。接下来就是南征，完成中国的统一大业。在完成中国统一大业之前，他又要做一件什么件事呢？北征乌桓。
所以他是站在他的人生的顶点上，就是说奠定了中原北征乌桓，一切都成功准备第二年就要南征了，这个时候回兵集合，正是志得意满，站在人生的高峰上。
碣石这个地方很特殊，这个地方号称海门，就海之门，就是陆地和大海的交接的地方。这是秦始皇祭海的地方，是汉武帝祭海的地方，现在明白了吗？这个地方，秦始皇来过这个地方，汉武帝来过这个地方，俺曹操，曹孟德来也。我说到这里，大家就会想起毛主席的那个“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毛主席是懂历史的，毛主席写这个的时候也会想到这个地方，秦始皇来过这个地方，汉武帝来过这个地方，曹孟德来过这个地方，现在我来了。哈哈哈。
我们来体会一种伟大历史人物的这样的一种豪迈的、壮阔的这样一种胸怀，这也是我们生命当中潜在的一份可能。就是当我们体会诗的时候，我们就在体会我们自己的世界。
《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译文
一边喝着酒，一边唱着歌，人生的岁月有多少。
好比晨露转瞬即逝，已经逝去的时光实在太多！
宴会上的歌声激昂慷慨，心中的忧愁却难以遗忘。
靠什么来排解忧闷？唯有豪饮美酒。
有学识的才子们啊，你们令我朝夕思慕。
只是因为你们的缘故，让我沉痛吟诵至今。
阳光下鹿群呦呦欢鸣，在原野吃着艾蒿。
一旦四方贤才光临舍下，我将奏瑟吹笙宴请嘉宾。
高悬夜空的明月哟，什么时候可以摘取呢？
心中深深的忧思，喷涌而出不能停止。
远方宾客穿越纵横交错的小路，屈驾前来探望我。
久别重逢谈心宴饮，重温那往日的恩情。
月光明亮星光稀疏，一群寻巢的喜鹊向南飞去。
环绕着树反复盘旋，哪里才有它们栖身之处？
高山不辞土石才见巍峨，大海不弃涓流才见壮阔。
我愿如周公一般礼贤下士，愿天下的英杰都真心归顺于我。注释
对酒当歌：一边喝着酒，一边唱着歌。当，是对着的意思。
几何：多少。
去日：过去的日子；苦：太。
慨当以慷：指宴会上的歌声激昂慷慨。当以，这里无实际意义。全句意思是，应当用激昂慷慨（的方式来唱歌）。
杜康：相传是最早造酒的人，这里代指酒。
青青子衿（jīn），悠悠我心：这里用来比喻渴望得到有才学的人。子，对对方的尊称。衿，衣服的交领。青衿，是周代读书人的服装，这里指代有学识的人。悠悠，长久的样子，形容思虑连绵不断。
沉吟：沉思，深思，这里指对贤才的思念和倾慕。
呦（yōu）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shēng）：出自《诗经·小雅·鹿鸣》。
呦呦：鹿叫的声音。苹：艾蒿。
鼓：弹。
何时可掇（duō）：什么时候可以摘取呢？掇，拾取，摘取。另解：掇读chuò，为通假字，掇，通“辍” ，即停止的意思。
越陌度阡：穿过纵横交错的小路。陌，东西向田间小路。阡，南北向的小路。
枉用相存：屈驾来访。枉，这里是“枉驾”的意思；用，以。存，问候，思念。
䜩（yàn）：同“宴”。
三匝（zā）：指三周，形容反复盘旋。匝，周，圈。
海不厌深：一本作“水不厌深”。意思是表示希望尽可能多地接纳人才。
吐哺：极言殷勤待士
- 曹操诗歌的这个特点,就是说我说悲歌慷慨,或者说悲凉慷慨吧。慷慨就是一种情绪很激烈的这一种状态。这种悲凉慷慨，
- 那为什么他是悲凉的，又是慷慨的？所谓悲凉它跟那个整个时代背景有关系。这个毛泽东曾经说过这个中国历史上的一些现象，就中国历史上就曾经出现过多次的这种人口的大衰亡，人口损失一半以上多次出现。我们看到那个建安七子，大家去看那个建安七子的那个生平的话，你会看到发现好几个人是同一年死的，为什么？瘟疫。社会的动乱和人口的伤亡这种时代的变化，它给人的精神上带来的这个打击是非常沉重。所以这个时代就像包括曹操，也包括其他的一些诗人，他都有一种悲凉的气息。
- 所谓慷慨是指什么呢？是一种激昂的情绪，因为悲凉它有可能导致人的一种情绪的消沉，但是曹操表现出慷慨，一种奋发有为的志向，原因是这种混乱的时代当中，那么它也给那些有志者带来机会。当世人对曹操的这个评价，说就说奸雄，所谓说治世之奸者而乱世之英雄。
- 当世界处于一个稳定的这个状态的时候，这个获取权利的过程是受这个既有的权利秩序的抑制的。而在动乱的时代，一个具有强大的这个创造性力量的人物，他获得的这个成功的机会更高。他在历史舞台上得以表达自己的机会就更多啊。所以我们来读曹操的时候，就会读到这种东西。
- 这首诗大家都很熟悉，我讲一点背景，第二个我就讲它实际上是一个两重奏的东西，就是所谓悲凉慷慨这两重奏两个音乐主题，就像我们听那个贝多芬的那个第九交响乐一样，它是两个主题。（建功立业和世事无常）
- 曹操在说他要建立功业的过程里面，他需要依赖别人，他需要得到帮助。老子讲这个上善若水的里面有一个重要的要点是容纳，因为一个伟大人物，他并不是他的个人力量特别伟大。一个伟大人物之所以是伟大人物，是因为他能够使其他人的力量成为他的力量。那就是像百川归海一样。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这句诗一般把它解释为就是说那些前来投奔他的人，就是说在没有投奔他之前那种茫然，这个无所依归的那种状态，就像这个深夜当中的这个乌鹊，找不到栖息之地的那种感觉。但是从整个诗歌的这个，就我说从诗意的流动来看，这个解释不一定好，我不是说它完全不成立，但不一定好。
- 他仍然是我刚刚说的是双重主题，就是一种人生的失落和无所依归之感。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说，如果说你对你自己的人生目标或者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的确定没有那么坚定。尤其是说在世界所谓无常的这个变化过程当中，一切都那样不能坚定、不那么确认，不那么有信心的时候，你会产生一种无所依托的感觉：生命是没有着落的。
- 我们读了曹操的诗，我们就立刻就感觉到，就是说诗人的诗跟歌谣是不一样的，它是一种独特的生命、独特的经验。它在打动我们，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打动我们，唤起我们心里面的某一种内在的情感和期待。
《名都篇》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
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
驰骋未及半，双兔过我前。
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
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馀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
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脍鲤臇胎鰕，寒鳖炙熊蹯。
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
连翩击鞠壤，巧捷唯万端。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译文
**名都盛产艳丽的美女，洛阳更有风度翩翩的少年。
我佩带的宝剑价值千金，身着的衣服奢华鲜艳。
斗鸡在东郊的道路上，赛马于长列的楸树间。
我骑马驰骋还不到半路，一双野兔就蹦到了跟前。
于是立即弯起弓弩搭上了响箭，扬鞭策马追上了南山。
我左手挽弓，右手发箭，只一箭就把双兔射倒了。
别的技巧还没有施展，又迎头射中空中的飞鸢。
观猎的行人齐声喝彩，旁边的射手为我赞叹。
归来大宴于平乐古观，美酒一斗便值十千钱。
细切了鲤鱼烹煮虾羹，爆炒甲鱼再烧烤熊掌。
呼朋引伴地前来入座，长长的筵席顷刻坐满。
蹴鞠和击壤忙个不停，身手敏捷，花样翻新。
太阳永远疾驰在西南，流逝的光景不可追攀。
盛宴后我们如云骤散，明天清晨再来此畅饮游玩！**注释
**名都：著名的都会，如当时的临淄、邯郸等。妖女：艳丽的女子，这里指倡伎。
京洛：指东京洛阳。少年：指贵族纨绔子弟。洛阳是东汉的国都、是贵族麕集之地，从东汉的乐府和文人诗中就常有写洛阳纨绔生活的作品了。此篇中心是写少年，上句写妖女是为此句作陪衬。
直：同值。
被服：指衣著。被，同披。服，穿。
斗鸡：看两鸡相斗以为博戏，这是汉魏以来直到唐代盛行的一种习俗。
长楸间：指两旁种着高楸的大道。楸，落叶乔木，也叫大樟。
捷：插。
南山：指洛阳之南山。
左挽右发：左手拉弓向右射去。一般都用右手拉弓，这里故意用左手，以卖弄“巧伎”，与下文之“余巧未及展”相应。
一纵：一发。
两禽连：两禽同时被射中。两禽，即指上文所说的双兔，古代对飞鸟和走兽都可以称禽，后来才分开，专以禽指飞鸟。
接：迎射对面飞来的东西。《白马篇》有“仰手接飞猱”，与此句式相同。
鸢（yuān冤）：鹞子。
众工：许多善射者。工，巧。
归我研：称道我的射艺高。妍，美善。
平乐：宫观名，东汉时明帝所建，在洛阳西门外。
斗十千：一斗酒价值万钱，极言其宴饮之豪奢。
脍鲤：把鲤鱼做成肉丝。脍（kuài），切肉成丝。
臇胎鰕：把胎做成肉羹。臇（juǎn），动词，做成肉羹。胎，有籽的肥。
寒鳖：酱腌甲鱼。
炙熊蹯（fán凡）：烤熊掌。
鸣、啸，都指招呼。
俦、匹、侣：都是同类同伴的意思。
竟：终。
连翩：动作轻捷的样子。
鞠壤：鞠和壤。古代两种游戏用具。击壤是一种古老的游戏，用两个一头大一头小的木块，把一块放在几十步外，持另一块投击，击中者为胜。
巧捷万端：灵巧变化层出不穷。
光景：日光。
攀：挽留。
云散：如云之散，言众少年宴罢散归。以上四句是说，转眼白日西沉，时光无法拦阻，今晚只好各自回家了，但是大家约好了明天一早还来这样游玩。
- 诗歌的一个很常见的现象就是重复前人的主题，这个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但是另外一方面就是说那些杰出的诗人，他们总是在试图找到一种独特的表达方法，一种跟别人完全不同的这种表达方法，那么那么因此我们在诗歌的世界里，我们看到就是各种各样的，就是说星光灿然，每一个星都有他自己的这个光彩。
- 在杜甫出现以前，这个中国诗歌的世界当中的王者就是曹植，在杜甫出现以后，所谓杜甫出现以后，其实也就是杜甫的价值和地位被人们充分的认识以后，还那还不是唐代的事情。这个在杜甫的这个价值充分被人们认识到以后，那么杜甫成为诗歌的世界的王者，这当然是一个比较笼统的或者带有一种比拟性的这个说法。但是我们从个这个里面可以体会到，是说这个曹植在诗歌史上的重要性。
- 这种重要性体现在什么地方？我在这边这只简化的说一点，就是说到了曹植的时候，这个诗歌的这种修辞性显著的提高了。就诗歌只有就明显的趋向于一种精致和华美。
- 魏晋以后的诗歌，它有一个总体的趋向，就是提高这个诗的修辞性，追求诗歌的精致与华美，而且这个过程一直可以说延续到唐诗，如果说我们它的开端是曹植的话，那么它的地位自然而然就凸显出来了。
- 这是描写贵公子的那种日常的这种游乐生活。读下去的时候，你会感觉一个就是它是对这种享乐生活的一种赞美，甚至是夸张。我们在以前的文学史上我们常常会看到，就是说把它理解为是一种讽刺性的诗歌，因为在中国固有的这种传统，特别是在儒家的这个文化传统里面。那么他是把节俭视为一种德性，把享乐视为一种对德性的破坏，因此赞美享乐生活很容易被理解为就是说是不应该的、不恰当的。如果写这个赞美享乐生活的诗人是一个大家比较喜爱的、比较尊敬的诗人，那么我们自然而然这个逻辑会往什么方向这样推导呢？就是说它其实不是赞美，那其实是讽刺。这里面有一个在一种社会文化规则的力量下所形成的一种逻辑推导。
- 可是我一再强调的一点就是一首诗，不管批评者怎么去这个解说，它也不管诗人，就是作者了，比如说包括小说，不管作者怎么去解说，它都没有用，你从这个文学作品里面直接感受的那种情感的状态才是最真实的。文学的这个问题，就是说不管你怎么去掩饰它，怎么去解说他这个文学，他有他内在的有一种这个情感的信息，这种情感的信息他会打动你，让你体会到这个作者的这种趣味所在。
- 《海上花列传》，因为是写的是那一个妓院里面的生活，然后作者在这本书的这个前言里面，就很严肃、很正经的说，我是在这个风流场里面见过很多的人啊。我看到这个很多这个年轻人不懂事的人被继女所欺骗，受到很大的损伤，我要告诫他们怎么。然后就是好像他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道德教师似的：我是在这个里面经历过的人，我告诉你们不要上当。他这其实就是按照社会的文化规则，这个社会的道德价值来给自己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一个正面立场。但是这个小说的价值完全不在这个地方，不在他自己所解说的这个道德教化。
- 这个小说之所以有成就，恰恰就是因为它不是一个道德教化。《海上花列传》写的这个在妓院当中所发生的这种情感故事，它是一种肤浅的梦。我们说在其他条件下的这种男女这种欢乐情感的欢乐。它是一场梦，但是它是一种深沉的梦，这个梦可以做得很久。而在妓院里面所发展的这个男欢女乐，它并不只是拿钱去买一种这个性行为的完成，它是有感情的，但是这个感情它是肤浅的，它是一个就是在梦的进行当中就知道它是梦，但是它仍然是梦，它仍然是有它的悲欢。这种就是说对人性，人的情感的一种把握。他是很微妙的。所以张爱玲喜欢他，他的价值绝不在于这个作者自己所宣称的，我是一个老道的人，我告诉你们不要上妓女的当，那个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 那么我们读这首诗的时候，我们就看到这里面的一种对于享受的赞美和所体现出那种心情的快乐，
- 斗鸡就是那种贵族子弟的一种娱乐生活，你感觉到他们他在整个的一天生活描写下来的就是无所事事，就到处寻欢做乐。
- 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
驰骋未及半，双兔过我前。
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
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馀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你注意到这个时的特点吗？它节奏变化非常的快，一个动作还没有结束，下一个就接上来了。这样一种夸张的这种快节奏转换的，这样的一个动作感非常强烈的这样的一种描写。你会觉得它带有一种卡通气息，而这种所谓卡通气息在表达的真正的东西是什么？就是生命力的，青春生命的活泼，青春生命的活泼在这种享乐的生活当中以一种非常快的节奏的这个展现开来。它是一个青春的生命的那一种勃发的姿态。 - 有非常强烈的动作感，它不是说这个大家一起安安静静的在喝酒，而是这个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长长的一个宴席，然后叫那些他们的那些这个年轻的朋友一起来。鸣，啸，都是那种很自在、很响亮的声音，就是夸张。简单的说他就是描写一种张扬的姿态。我先跟你们这个年轻的时候，我们非常能够体会这个喝酒就喝酒吧。但是不是说这个很文雅的安静的时候，而大是大声的喊，张某，李某，我们去喝酒去了，不上课了。啊呜，去，就这个样子。那为什么呢？这个生命力太旺盛。没有一种这个强烈的这个姿态，这个一种迅速的这种节奏，它不能够表现在这个生命的力量和欢快。
- 连翩击鞠壤，巧捷唯万端。这个过程里面体现出来的生命的姿态是巧，捷。灵巧和敏捷是青春生命的特征，老头子是死重的，稳当持重的。巧捷是青春生命的特征。
- 各种各样的情形，各种各样的姿态，各种各样的，一天玩到晚，从早上起来就玩那个上山打猎、打兔子、打鸟，然后奔马，回到家里喝酒，喝完酒以后这个然后再踢球，踢完球以后怎么办呢？太阳下山了，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时间是过得很快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但是光景，就时光流逝，你不能够追究它，生命是短暂的，在短暂的生命里面要尽情的相处。所以云散还城邑，一群年轻人都分散了。分散来以后怎么着呢？清晨复来还：明天早上大家再聚在一起。
- 你说它是一个讽刺的话，当然你这个立场也能成立，就是觉得这种一味的享乐的生活难道是生命的美好的姿态吗？但是你如果换一个角度的去看，它其实真正要表达的不是对享乐生活本身的这个赞美，而是对这个青春的生命力量的赞美，它构成了这个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个流脉的，就是所谓贵游少年的那种生活，我们在唐诗里面可以找到很多。它表面上写的是一种享乐的生活，但实际上它着眼点不在这个地方。而在于歌颂一种热烈的美好的青春生命。
《咏怀八十二首·其十七》
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欢者？
出门临永路，不见行车马。
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
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
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译文
**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谁是可以与我欢颜笑谈的人？
出门就对着那条通往远方的长路，但却不见亲友的车马从此经过。
登高极目远望，只见悠悠的江河把大地分割成一块块的旷野。
一只倦鸟独自向西北飞去，而我却像失群的孤兽孤独地来到了东南方。
在这暮色苍茫的时候我格外思念远方的亲友，只能用自言自语来排解忧愁。**注释
**临：对着。
永路：长路。
九州：我国古代分为九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豫州、荆州、梁州、雍州（见《尚书·禹贡》）。此处指极目远望。
离兽：失群的孤兽。
晤言：对坐而谈。晤（wu,四声），对。
用自写：以自我排解忧愁。用，以。写，消除。
- 正史时代的诗人，我们就只选了这个阮籍，讲到这个阮籍的时候，我们会遇到一个的诗歌史上比较大的问题，就是诗歌当中哲理的渗透。那么这里面我们可以从两面来说，一方面来说就是说诗歌不会仅仅因为它这个包含了哲理就会变得更好。因为如果说一首诗，把它变成一个哲学讲义，然后谈论这个哲学道理的话，诗歌就面对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就说如果说只是为了产生一个哲理的话，那么散文它要比诗歌有效的多。
- 所以我就要说两句话，一句话是诗歌不会仅仅因为它包含了哲理就会成为非常好的诗。但是另外一句话是诗歌有可能因为它包含了哲理而变得更加的厚重，这会给诗歌带来非常大的改变。它对于诗歌的美，特别的一种美感，它是有效的，是有意义的。
- 我就说正史时代的诗歌，阮籍包括嵇康那些诗人，诗歌里面都有比较显著的哲理性的成分。
- 那么这个时代的诗歌为什么出现就是说那种哲理性的内涵呢？这个跟这个时代的这个文化变化有关系。我们知道在这个魏晋之交的时代，是一个玄学流行的时代，玄学的流行是中国思想史上一个很大的变化。简单的说玄学是从日常生活经验当中去讨论抽象原理的学问，就是说它不停留在这个日常的这个生活经验之中，而是讨论着这个事物的内在的规律，有一种普遍性的原理。
- 玄本来的意思就是虚的意思，我们所谓玄虚。而玄虚不是算是空无，而是说他喜欢讨论一些抽象的问题。
- 那么在诗歌里面就是说当诗歌渗透玄理的时候，如果它只是抽象的在那里讨论玄理的话，它很容易变成一种很干枯燥的东西。在诗歌当中如果能够恰当的把这种日常生活经验和日常情感和这种抽象的普遍的道理结合在一起的话，那么它会获得一种非常特殊的一种表现。
- 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欢者？当你一开始读这两句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一个它没有什么特殊的：正好今天家里没人，或者说正好今天寝室里没人，到了礼拜五晚上全走光了。他是一个日常生活经验，但是你再往下看的时候你会发现它不太像日常经验。出门临永路，不见行车马。出门以后来到大马路上，你说说寝室里没有人，张小三去谈恋爱了，我孤零零的。然后我就来到邯郸路上，邯郸路上根本连车也没有，人也没有，这有点怪了，邯郸路怎么会车也没有，人也没有呢？你会发现这个是有问题的，但是你还可能觉得说这还是一个日常经验，就正好此时此刻他遇到的这个情景是没有人，但再往下你就发现不对了，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登到一个高处去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一片荒茫。
- 诗的特质是从日常经验中产生的，因为诗歌中的经验是情感经验，情感经验不能产生于抽象的原理，只能产生于日常的生活。
- 没有一个地方登上去能看九州的，这是一个哲学的高点，在这个哲学的高点里面看到的世界是一个荒凉的世界，那么它就不是日常经验了，你可以感觉到它这一个从日常经验往抽象的方向上推导的一个过程，那么它这样它能够保持一个诗的特质。诗的一个什么特征呢？就是首先它是从日常经验当中产生的，因为诗歌当中的经验是情感经验，而是情感经验，它不能产生于抽象的原理，情感的经验它要产生于这个日常生活。但它又是一个玄学背景下的诗歌，这种玄学背景下的诗歌它会把日常经验推导到一个哲理上去。这时你就明白了这种孤独，它不只是生活中的孤独，它还是一种哲理性的孤独。
- 所谓哲理性的孤独就是人归根结底是孤烈的，是孤单的，孤独是我们体认自我的一种方式。当我们越是体感受到自己的孤独的时候，我们也就越是感受到我们自身的一个独立性的存在，当我们的独立性不能被世界上任何东西所融化的时候，我们是最孤独的：我们怎么能够不孤独。
- 人的群体性越强的时候，那么人的个体性会越弱，比如说这个几千上万人在一起，这个在举行一个仪式的时候，一个非常大的热烈的仪式之后，很多人在一起在唱歌的时候，个体会融入到这个群体之中，个体会消失掉，个体会把这个群体的存在方式看成是自己的生命方式。所以有研究者很简明的告诉我们，就是说这种场合其实是一种巫术的表现，它并不只是一种原始文化，它是跟人的生命根本相连的一种文化。
- 就是说在那种欢闹的这种场合里面，你会感觉到这周边全是无意义的声音，你会忽然感觉到你听到的只是一些声音，看到的只是一些影子。它们没有任何意义。这种情况在人的生命里面它会交替的出现，有时候我们会融入到一个群体当中去，有时候我们会从这个群体当中浮现出来。这跟一个人的这个生活方式和对世界的理解有关系，也跟一个时代的文化有关。
- 越是崇尚自我，或者说越是把自己看得重要的人，把个体的存在看得重要的人，孤独感会越强烈。因此我们会看到伟大的人物都很孤独，伟大的人物很多，或者自己认为自己伟大的人也都很孤独。比如说这个鲁迅很孤独，你读鲁迅的这个小说，散文，你会觉得是真的非常孤独。
- 那么说到这个魏晋时代的特点的话，在李泽厚的美的历程中，他强调的就是说，魏晋时代是一个个人存在的发现的时代，一种个性发现的时代。
- 人类生活在语言构拟的意义世界里面。它包括两方面：历史的意义:从群体的发展来说，我们的社会存在的合理性，以及美好的未来; 个人的意义:我们在历史的意义中存在的价值。这是一个语言所隔离的意义世界，但是语言所隔离的意义世界它是受条件限制的：人没有能力预言未来，
- 就是当机器人问我是谁的时候，因为人之所以是人，就是人会问这个问题，我是谁？当机器人要问我是谁的时候，大概我们就差不多要完蛋了。
- 我的刚刚说说人没有能力语言未来，人只是在当下的条件下勾拟世界的意义，世界的秩序，使这个世界在一个有序的状态当中存在和运化，但是这个意义世界很容易会被破坏掉。我们看魏晋时代，这个两汉经学所勾拟的这个意义时间在魏晋时代它被破坏掉了。很多那种神圣的东西，崇高的东西，它现在变成了一种可笑的东西。（司马懿指洛水发誓，顾批）这个时候人们一方面就感觉到就是说一种虚无感，就是说这个原来意义世界其实它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一种假设，它没有根本的根据，让人感觉到这种虚无感，而在这种虚无感的这个笼罩当中，人更强烈的会感受到在生命仅仅是一个个体性的存在，或者说个体性的存在才是生命的真实存在。
- 个体性的凸显，它给人的精神上带来很大的负担。因为要一个人完全凭借他自己的精神力量来承担这种生命存在的全部的意义和由此而产生的各种精神负担和焦虑。它是有困难的。
- 阮籍是一个是感受非常敏锐，而思维又非常深刻的人，同时在现实生活当中又是一个缺乏决断和很犹豫的人。阮籍的很多故事都像哲理性的预言，我简单举一个，有助于体会他的诗歌。一个就是很有名的那个说穷途恸哭的故事。这个故事说阮籍经常这个驾着车漫无目标的在外面走，走到这个路不通的时候，就大哭一场回来。这个驾车在世界上慢目标的走，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哲学的一个描述，就是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目标，但是为什么还驾着车呢？因为即使世界没意义，人生没有目标，但是人的存在它就是一种行动性的存在。就像这个舞台表演一样。你说人生如戏，戏的特征就是什么呢？戏的特征就是动作性。也就是说即使没有目标，没有意义，但是人必须有动作，没有动作不行。但是即使是没有意义目，没有目标的人生，他仍然是要碰壁的。因为只要你是处于动作当中，就可能面临一种困境：动作是可以无法完成的。这个就是这个故事所包含的一个哲理性的阐述。
- 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不仅是看不到人，看到的野兽也是孤零零的。失群的鸟和失群的兽，一切都孤零零。
- 这种哲理性的孤独和日常性的孤独的最大的不同，很容易明白：日常性的孤独它可以改变这个日常场景，它就会改变掉，它就不再孤独了，而哲理性的孤独它不能改变啊。大庭广众声欢笑之中，你会越来越孤独，你坐在一个酒宴上，一大群人都快乐的不得了，在那里谈天说地，欢声笑语。你会觉得这些东西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觉得你坐在这里，你就坐在一片声音之中，有时候人会有这样去感觉，即使你不得跟别人说句话：你好，这个酒不错，你发觉你仍然是发出的是无意义的声音。
- 这种感受它是生命没有办法忍受，没有办法负担的，所以它要改变它的方式是什么呢？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这个写就是泄。到了黄昏的时候思念亲友，想跟他们在一起。
- 你会发现一个矛盾，他如果有了亲友，难道就可以解脱了吗？如果有了亲友就可以解脱，它又回到日常性的孤独中去了，那又不是一个哲理性的东西了，也就是这个孤独到这里它好像又被否定掉了。你可以注意一点，就是这种哲理性的孤独，它其实不能够用日常生活的方式来排除的，所以被排除的不是孤独而只是一种无聊。
- 我自己有一天晚上我自己读这个东西，我认为我读懂这个时候我真的是有一种浑身惊颤的感觉。感觉他写得很可怕。就是当我们体会到我们是一个孤独性的存在的时候，我们会体会到这个孤独是我们无法承担的，因此我们需要转换它，转换它的方式就是把我们的存在转化为一种无聊的废话，这种无聊的废话就是当你跟在亲友在一起的时候，你能够解除的，而不是你的那种生命的孤独。转换为就是你可以在朋友跟朋友在一起说一些废话，忘记你的孤独。
- 整个过程就是我们的生命在人群当中越来越孤独，我们会发现就是说我们找不到这个存在的真实的意义，也找不到存在的真实的归属。我们体会到的人仅仅是一个孤独的存在，但是最后我们又感觉到连这个孤独是也是我们无法承担的，我们还要转回到人群当中去，我们成为一个说废话的人。就是晤言用自写。
- 我们读这首诗的时候，会发现这个诗歌里面的东西它非常重，中国的诗歌就是因为阮籍的出现，或者说以阮籍为代表的真实诗歌的这样的一个出现，变得厚重。它不再是描写日常经验的东西，他把日常经验的东西推导为一些人的生命的一种根本状态，试图追究人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咏怀八十二首·其七十一》
木槿荣丘墓，煌煌有光色。
白日颓林中，翩翩零路侧。
蟋蟀吟户牖，蟪蛄鸣荆棘。
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
衣裳为谁施，俛仰自收拭。
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
- 木槿，一种花朵。生命周期很短的。开在坟墓边上。木槿它跟坟墓相对照，一面是死亡，一面是生命的美好。
- 樱花凋落得非常快。那么这个樱花的这个美丽和它的凋零，它会使人对联想到一种对生命的感想。
- 蟋蟀吟户牖，蟪蛄鸣荆棘。蟋蟀，蝉，他们都唱得非常好听。越是生命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越是唱的动人。
- 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蜉蝣只有三天的生命，其实很多蜉蝣三天都没有，很多蜉蝣化为成虫以后只有一天，但是尽管他的生命这样短，他还采采修羽翼，这个修变成一个主动的行为，好像这个他的美丽的翅膀是他修饰的结果。
- 我们这么说就是春天来了，学校就会变得漂亮。学校变得漂亮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不是因为草绿了、花开了，而是女生打扮得很漂亮。女生穿着很漂亮的衣服在校园里走来走去，我在这里面可以感受到一种生命的美好。
- 衣裳为谁施，生命那么短，你的美丽也很短，这种美丽是为谁而存在？也就是说是这个美丽的生命有它的归属吗？人在世界上他会感觉到一种荒凉、无所皈依的感觉。人是一个孤独的存在，而这种孤独感跟无归属也有关系，就是说你无所皈依。
- 俛仰自收拭。俯仰之间，短暂的一抬头、一低头。在一抬头、一低头之间，你还在努力的打扮自己。
- 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生命它是不是有一种确定的意义，可以使人安然的这样的一种归属？生命没有意义和归属，就是一个无目的的孤独的存在。那么这个是阮籍对生命的一种理解和认识。
- 我只是说从诗歌史上来说，这样的一种诗歌的出现，它让人感受到一种很深重的东西，我们接下去要讲陶渊明，我们需要回到一个诗歌系列里去理解这种生命的焦虑，无所归宿，难以确认它的意义。这种焦虑其实在汉末的诗歌里面就已经很明显了。
- 但是我们大概的说，古诗 19 首在东汉中后期以后流行起来，这样的说法虽然有点含糊，但是它是可靠的。古诗十九首里面我们就已经看到那种生命的这种短暂的焦虑，而克服这种声明的短暂的焦虑的方法是什么呢？在古诗 19 首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多种方法，比如说这个亲情和友情。就是这种人际之间的温暖，把这种人际之间的温暖看成是一种克服生命焦虑的一种途径，然后是及时享乐，然后是这个追求荣名，追求社会荣耀。
- 我们会看到在建安诗歌里面就是比较强烈的表现出来的是：追求一种不朽事业，就是生命虽然是短暂的，但是当你完成一个不朽的事业之后，那么你的生命就转化为另外一个形态，你的生命就以你的不朽的事业体现出来。当然我们可以感觉到这个建安诗歌的这一种对生命的理解是更激进一点，所以建安诗歌里面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情绪也比较热烈一点。尽管它有一个灰暗的背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但是写到最后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时候，它是会有转换为一种很热烈的一种生命感情，就是当我们能够把生命寄托在一个伟大的事业当中的时候，我们生命可以获得不朽。
- 但是这些东西到了阮籍这里，它全部被排除。阮籍试图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有钱是不可靠的。朋友可能会成为陷害你的人。因为魏晋之交，我们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动荡的时代，是一个改朝换代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面，每个人如何保全自己，如何获取利益啊？个人都有个人的打算，每个人都有欲望，所有的欲望互相冲突。在社会变化剧烈的时代，人的欲望的冲突就显得更加的残忍。所以亲情、友情它是不可靠的，建功利益也是不可靠的。
- 建功利益的不可靠：首先它是一个并非有你可以选择的东西，不是说你想建功立业就能建功立业，也不是说你有能力建功立业你就能建功立业。阮籍登那个广武涧，就项羽跟刘邦当时作战的战场，然后发了一个感慨，叫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他自己心里面可能是这样的一个认为，就是说如果没有合适的这个机会和条件，你有再大的本领也没有用。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有合适的条件，那么无能的人也可以成名。
- 生命焦虑是一个不可克服的事实，但是前人提出来就是这种生命焦虑，它可以有各种各样克服的方法，而这种克服的方法在阮籍的咏怀诗里一一被排除了。排除之后，生命在阮籍看来就呈现出它的本质：就是孤独和无意义。
- 因此生命只是在焦虑当中走向死亡的一个过程。阮籍的诗意，有时候这个跟西方现代哲学是可以直接联系在一起的。比如说跟叔本华的一段这个话放在一起，你会感觉这两个人写的是一样的东西，
- 就是说这个凝视着生命的这种焦虑、灰暗和无望的时候，也不能够把它理解为一个纯粹的消极现象，因为在这里面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对生命一种敏感。魏晋文学的一个非常大的特点，就是它是非常敏感的。而鲁迅也是非常敏感的，敏感是一种生命力量的表现。生命没有力量的人，他不能够去体会这样一种生命真实，所以我们不能够简单的把它是看成是消极的。
- 我们读曹操，会觉得他诗歌的这种发奋的。这种健康向上的力量是容易感受到的。我们读阮籍的时候，我们觉得它太晦暗，但是这个晦暗仍然体现出一种人的精神力量，没有精神力量的人他是麻木的。
- 巴金晚年的时候为什么要写《随想录》？因为巴金的生命曾经沉落到一种污秽和麻木之中，他失去了他曾经有的那种对生命的敏感和精神力量，因为周围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他根本无法抵抗，他就沉落到一种麻木之中。
当他有一天忽然醒过来的时候，他对那一段生命感到痛苦。不是说对他的这个所遭受的这种打击的惨重而感到痛苦，真正痛苦的是生命如何在这种压力之下变得那么的卑贱和麻木。所以他要把这个卑贱和麻木从自己的生命当中剔除出去，那就是从骨缝里把自己的肮脏给洗刷掉，那是非常痛苦的过程。小孩子不懂这个东西，韩寒会说随想录文字写得很差，这是太轻薄的一个表达啊。 - 阮籍诗歌大概几个要点：1在玄学发展的背景和社会面临激烈变动的背景之中，中国诗歌开始渗入一种哲理的色彩。2作为诗歌而言，这种哲理的色彩不能离开日常经验和日常情感。这种抽象的哲理不是哲学讲义，而是生命感受。3阮籍诗歌的晦暗并不只是表面的消极，它有着更深层的含义。
